等风筝的人
皮魂各有意识。
嘉然第一人称。
王珈乐请我吃饭。
她请我吃过很多次饭，我也请她吃过很多次饭。
只有这次不同寻常。因为这是我们之间的最后一顿饭了，她两小时后就要开始休眠——我是被她挑中去送她的人。
四个人都可以送到休眠室门口，但只有一个人能送到休眠舱口。休眠舱会录入我的指纹，如果，我是说如果，如果哪天她可以结束休眠，必须也只能是我去给她打开舱门——为此我要坚持活久一点，活到能打开舱门的那一天。
王珈乐点了一桌子菜，我本来想叫她节俭点，最后还是没说，虽然我仍心怀希望，但我也知道，这基本就是她吃的最后一顿饭了。
我们以前每次吃饭都要说很多话，绝不会食不言寝不语，有的饭店桌子很窄，我们的膝盖会在桌子底下相抵。我们总是表现得非常亲密，我们也是真的非常亲密。
她这次没说一句话，吃了几筷子菜就放下筷子，喝橙汁，牙齿咬着吸管——她总是在细枝末节处显得很幼稚，我非常非常幼稚的姐姐。
“不多吃一点吗？”我努力笑着问她：“等下可就没东西吃了。”
明明是我不愿意提及的事实，却又血淋淋地横亘在我面前——等下、马上、不久之后，总之就是在今天，王珈乐就要躺进休眠舱，那么小的，不透明的休眠舱的，冰冻在零下三十度的冷气里。
永远黑暗，永远无声无息。
而我再也见不到她。
王珈乐明显被这句话刺伤了一下，拿手捂了捂眼睛，再看向我的时候又是和平常一样：“那我再吃一点吧，不能做饿死鬼是不是？”
这次是我被刺伤了，当然她也绝不好受，我们俩同时闭了闭眼睛，然后对着一桌子菜发呆，等待那无形的一直迫近的死期。
“对不起，宝宝，其实我不应该找你来做我的舱门密码。”王珈乐对着我道歉：“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。”
不，不是。实际上，如果王珈乐不来找我，我也会主动去找她，如果是别人当她的密码，我就要注意那个人的一举一动，保护那个人的人身安全——是我的话，我只要确保我能活到王珈乐出舱就行了。
“不是的，我想做那个送你的人。”我抬头，很认真地对王珈乐说。
我也想做那个接你回来的人。
休眠室的门随着刷卡“滴”一声滑开，我攥了攥拳头，跟着王珈乐和上司走进去，门在我身后合上，隔绝其他队友。
休眠舱慢慢升起，只供一人平躺的大小。上司打开开关，舱门缓缓打开，张着嘴的怪兽。
王珈乐猛地握住我的手，脸上是一点掩饰不住的恐惧：“宝宝……怎么办，我好怕……”
她正走向自己的死亡，自己的终点。而我什么也做不了。
我的手在发抖，我看着她爬进怪兽的嘴里，躺倒，瞳孔剧烈颤动：“然然……不要忘了我。”舱门渐渐往下降，遮住她的脸。
“我永远不会忘记你，我永远不会忘记你。”舱门已经关上，我趴在休眠舱外，大声地往里喊。
“她听不到了。”上司打断我的话，冷气开始灌入，制冷机的响声响彻整个休眠室。
“过来摁一下指纹。”
我按下手指，感到指腹边缘有轻微的灼烧感，十指连心，我的心上也仿佛被烙上一道疤。
我被巨大的怅然击中，我是放风筝的人，现在风筝线断了，风筝被风吹走。
地球是圆的，风筝能不能被吹着绕过整个地球，再次回到我身边，我会一直等下去，我只能一直等下去。
王珈乐的东西只收拾了一半，她的休眠期本来定在五月二十，房间里的被子还堆在床上。
我走进她的房间，因为我是她舱门的密码，所以默认她的物品由我来整理。
她的东西有点杂，床上散着两三只玉桂狗的玩偶，桌上摞着几本书，《我和小狼》放在最上面，一袋吐司还剩下三片，驱蚊液用了一半，耳钉和手链都放在桌子上，我把它们全都放入收纳盒里。
她的房间和我的一样大，空气里依旧弥漫着她常用的香水，橙子香气充盈我的全部感官。我不得不多次暂停整理事业，抹掉我已经挡住视线的眼泪。在愈显空旷的房间里无意义地站立，环顾，接着猛然惊醒，继续将这个房间整理成无人居住的状态，收集她的生活痕迹。
我抱着收纳箱，在房间门口久久地呆站。关于王珈乐的一切，已经被我无一遗漏地浏览过。而在这空荡的，依旧遍布她的气息的房间里，我的身体全然不受我的控制，我放下箱子，最后一次躺在她的床上，悲哀而满足地闭上眼睛。
我希望我能梦到王珈乐。
休眠舱里的王珈乐也会和我一样做梦吗？
二零年底，王珈乐搭着我的肩膀一起去喝奶茶，我问她，你为什么给自己取王力口乐的外号，她愣了一下，慢吞吞地说：“我也问过她哦，她说不觉得四个字的名字比较酷吗？”
我和王珈乐同时笑出声，摇摇头，我拍拍她的肩膀：“你的灵魂好幼稚。”
她笑得有点无奈：“她喜欢，那就这样叫吧。”
“那你是不是就姓王了？王珈乐，感觉很通顺嘛。”我歪歪头：“那我也跟你姓怎么样？嗯，王嘉然，感觉挺适合的。”
“啊？”她侧头看我，阳光从树叶缝隙漏下来，在她的脸上闪烁跳动，她笑起来：“可以呀，那你就是我妹妹。”
她说我是她的妹妹。
我是王珈乐的妹妹，就算她死，就算我死，王嘉然也依旧是王珈乐的妹妹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