衍远

我说出的会是你的名字,Carol.

【琳狼/贝贝珈】召南

古代武侠架空

#书信皆拼凑自《历代书信选》

@岁寒 生日快乐,天天开心哈!





(一)

 

信鸽飞来时,贝拉仍在书房与几位客卿议事。

 

鸟儿收敛翅膀,停于窗前,喙与窗棂相碰,发出脆响,才唤回贝拉注意。

 

唉。她轻叹,挽袖探手让信鸽飞落她掌心。这鸟是她师妹走前留给她的,虽说最早也是她送给王珈乐的。岳华上下都知道宗主平日最疼这鸟,好食好水地伺候着,比旁的人都要金贵。

 

客卿还在絮絮地论事,白鸟在贝拉掌心乖乖待着,尽职尽责地充当一个暖手炉。贝拉摩挲着信鸽身上的绒羽,已然全无心思再想山门里的事,哂然一笑,她想起她的师妹。

 

这鸟最初是她买来给王珈乐赔罪的。

 

那年王珈乐生辰——她清楚记得是十四岁,她明明前几日还心心念念要给王珈乐买贺礼,当日却给忘了个干净,气得师妹第二天不愿和她出门练剑。

 

唉?她当时抓着剑愣住,脸上显出一点呆:“昨日你生辰?”

 

“是啊。”王珈乐冷哼一声,剑负在身后,伸出一根指头:“只宽限你一日,去给我准备礼物。”

 

她折回手指,摇头:“我要下山去玩,师父那里你帮我圆!”说罢逃也似地飞奔远了,把贝拉的连串喊话都掷于身后。

 

贝拉叹气,手心出汗地替她撒谎——她那时还没想到自己以后会逐渐精通此道。总之师父没起疑心,真是万幸中的万幸。她花半天完成课业,花另外半天去买来这只信鸽,坐在门槛上等王珈乐回来。

 

王珈乐一夜未归。

 

直到天边的鱼肚由青泛白,贝拉听到窗户咯地响了一声,立马翻身下床。房内立着个白发飘飘的女人,怀里外衣裹着瘦伶伶的小孩,看到贝拉几乎是表情僵硬了一瞬,飞快把王珈乐塞进贝拉怀里,转身就从窗户又跳出去了。

 

贝拉瞠目结舌,去看王珈乐,她还沉沉睡着,扒开外衣——发现她不着寸缕!肩颈后背还处处都是暧昧的痕迹!当下就要把王珈乐摇醒问个清楚,没想到师妹眼睛都没睁就缠着她要抱、要睡觉。声音沾了足量的清晨凝露,软绵绵的在滴水。

 

行吧。贝拉搂着她滚回床褥,两人眼皮都千斤重,在天光刚亮的关头坠入梦乡,双双翘掉惯常课业。

 




(二)

 

自第一面已时隔数年,贝拉想到乃琳,依旧抑制不住拔剑出鞘的冲动。

 

她知道王珈乐虽年幼,身量已足,笑时稚气满盈,不笑时也已经能窥探出成年后的模样,因此骗到出来寻欢作乐的乃琳。

 

人流如织,花香四溢,灯影摇曳,留一地碎碎的影。王珈乐玩到月上柳梢,已盘算着打道回府了,被人潮一挤,推到了酒肆门口。酒味浓醇,激得她打了个喷嚏。

 

可不能喝酒。她摇摇头,揉鼻子,转身要走。

 

“哎?小孩,我请你喝杯酒?”被人轻轻拍了下手背,抬眼撞进一片蔚蓝的湖泊。

 

啊?啊?王珈乐后退一步,慌慌张张地摆手:“我不能喝酒,谢谢,承蒙好意,但是我该回家了。”

 

“不能喝酒不要紧嘛,那我请你吃饭好不好?”来人步步紧逼,一点让人信服的微笑恰到好处地挂在嘴角,面容姣好,长发柔顺。

 

“我我我……”王珈乐想不出回话,伸手在腮边蹭,挠红了一块。

 

乃琳笑眯眯地把她手拽下来:“别抓啊,都抓红了。”复问:”你多大了?十六?十八?”

 

王珈乐年纪小,故而喜欢别人说她成熟。闻言一点头:“十八了。”

 

那太好了。乃琳笑意愈深,捏捏她的指尖:“那姐姐请你吃饭好不好?”她尚在楼上便看见王珈乐,人潮涌动也遮不住的风姿俊逸。乃琳其人,素来是使最利的刃,杀最富的人,亲最美的姑娘。哪里有放过王珈乐的道理?

 

“可我师姐还在等我……”

 

嗯?乃琳笑着看过去,只一眼,就让人红了耳朵,说起话来更是叫人害羞:“都十八的人了,还听师姐的话?”

 

什么啊!就算我八十了也会听拉姐的话好不好?王珈乐愤愤,但碍于面子只好说:“那,那我陪你坐一会儿。”

 

“你喜欢吃什么?牡丹鮓吃吗?”王珈乐常年在山门里,吃喝都朴素,只好贝拉有时给她买的一点梨膏糖,于此毫不知晓,一味点头附和:“嗯,嗯,都好。”

 

乃琳嘴角勾起,伸手去呼王珈乐的头发:“怎么跟小孩子一样?”

 

王珈乐苦不堪言,也笑,只是对自己撒谎感到悔不当初。

 

实际上她那天还是喝了酒,在乃琳凑过来亲她的时候,顺着唇舌渡来了一丝余味,辣得她一激灵,脑子却更加不清不楚,抓紧乃琳身前衣襟:“你,你干什么……”

 

乃琳觉得好笑,又很喜欢被漂亮女孩依赖的感觉,压低声音,故意在她耳边说:“我在亲你啊。”言罢又亲了一下:“这次准备好了吗?”

 

吻落下的时候原来是凉凉的,好似无数雪片飞向身体,但却能让身体滚烫仿若在燃烧。王珈乐被烧得魂不守舍,两眼泛花,无处不红润,声音愈发绵软下去:“怎么回事……我怎么提不起劲?”

 

乃琳这下真的端不住笑了,嘴唇蹭在王珈乐额角上:“啊哟,你到底多大哦?”

 

王珈乐仰面躺着,被一阵一阵的灭顶白光打得发懵,只晓得抱紧身上的人,任由施为,啊啊了两下才说话:“我十四……”

 

嗯?嗯?乃琳这下吓坏了,又气又怕地一拧,逼得王珈乐哭喘了一声,躬腰要躲,被她拽回来:“你师姐多大?”

 

“十五……”

 

行。那肯定打不过我。乃琳拿她没办法,总不能就把她丢这里吧,况且——她低头看王珈乐浑不知事的一双眼,她又确实可爱。

 

她这下放得很温柔,伸另一只手去揉王珈乐手掌的剑茧: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
 

“……王珈乐。”

 

“好的,乐乐,我明天送你回家吧。”她垂眸笑,眼波流动间湛然若神,让人不得不应。

 

“我的名字是——乃琳。”她一面说一面在王珈乐掌心一笔一画地写下:“乐乐一定要记住哦。”

 




(三)

 

冬练三九夏练三伏。她们那时候几乎日日都起大早去校场练剑,贝拉比王珈乐大一岁,顺带着也比王珈乐高一线,打起来屡屡占上风。

 

“你又赢了。”王珈乐剑脱手,人也顺势倒下去:“累死了……”

 

“又说死。”贝拉喘匀气走过来拽她:“给师父听到挨骂我可不帮你。”

 

“嘿!”王珈乐立刻顺杆爬,抓着她师姐的腿耍赖:“拉姐不会告我状的吧!”

 

“不告不告……快起来。”贝拉手上发力,把她拔起来:“走,去喝点水。”

 

此时正是微风送暖,江山一片和丽的好时节。王珈乐磕在她师姐肩膀上,端的是无欲无求的心境,头一点一点地就要睡着。贝拉和她靠在一起,她俩的剑也一交一错地靠在一起。

 

偏就有人要来打破——

 

“你们在这躲懒呢?”来者不善,扬起蓄满真气的利风,人却不见踪影。

 

贝拉几乎是立刻就把王珈乐揽至身后,两人同时抓过剑,异口同声:“谁?”

 

“乐乐这就把我忘了?”

 

“乃琳?是你吗?”王珈乐先答话,再凑到贝拉耳边解释一番。贝拉抬高下颚,眉蹙得更紧:“她只有十四岁,你也好意思对她下手。”

 

乃琳慢慢走出来,面上有点赧意:“不好意思……我也不知道她才十四岁。”

 

贝拉冷哼,自知不是乃琳敌手,没继续说了。她这几日走宗门的路子,探到乃琳真实身份,当下就咬牙切齿抓王珈乐出去练剑——打不了乃琳,打打师妹还是可以的。

 

“你来做什么?”王珈乐把剑往腰间一插,轻轻挑下眉:“道歉?”

 

“是啊,给你赔罪来了。”乃琳笑吟吟向她伸手:“带你去看花好不好?”

 

王珈乐心下一动,没说话,转身看向贝拉。贝拉扶额,行了行了,知道妹大不中留,倒也不必用那么可怜的眼神看着我,手一挥:“去吧,记得回来吃晚饭。”

 

王珈乐也知自己这样留贝拉一个人她肯定不会高兴,绕到贝拉身后,把她绑在背后的另一柄剑解下来,握在手里,绑上自己的剑:“拉姐,剑借来一用。”

 

贝拉啪地打了下她的手,又啪地打了下她的头,力道不大,自己先笑了,揉一把她的头:“去吧,去玩吧。”又瞪了乃琳一眼:“给我小心点,别带她去喝酒。”

 

“看来你师姐不是很喜欢我。”乃琳走出山门才施施然开口。

 

王珈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地和她跑出来了,说出去的话好比泼出去的水,一时郁卒,没过心便回话:“她不喜欢你多正常,喜欢你才稀奇。”

 

“那你呢?”

 

“啊?”

 

乃琳回头对她一笑,伸手捻了捻她的指尖:“你喜不喜欢我?”

 

“……”王珈乐急走几步,藏在发丝中的耳垂红得要滴血,乃琳瞥见,心想下次不捏指尖捏耳垂好了,想也是软嫩的触感。

 

没料到王珈乐突然转身,眼神濯然,扬起声音:“不喜欢还跟你出来看花?”

 

乃琳感到两颊没由来的一阵燥热,要回话,王珈乐也已经快步跑远了。

 




(四)

 

乃琳起初并不常来找她,那时她还没有多把这小孩放在心上,只是觉得有趣,时不时想起来了才来岳华看看。

 

但是年纪小确实有年纪小的好——

 

“乃琳你来啦?”王珈乐本来在抄写不知道什么东西,听到声响往上抬眼一看,笑容比话更早一步逸出来。

 

嗯哼?乃琳跳下去:“在抄什么?”

 

“不能看!”王珈乐急急忙忙地伸手去捂,袖子染上未干的墨迹:“我在帮拉姐誊东西!”

 

岳华内的事。其实在乃琳这位置,知道的岳华秘辛和王珈乐这个年轻的门徒比起来绝对是只多不少。

 

“行。”乃琳应得很干脆,伸指去拎王珈乐的袖子:“我不看,你抄得急么,不急的话先跟我去办点事儿。”

 

王珈乐没多问,背上剑给贝拉留了字条就随她去了。

 

到了地方才知道乃琳要她帮忙去给一人的卧房里塞点东西,她不太情愿,瘪着嘴,觉得这不是光明磊落的事,手缩在袖子里,不去接那串玉珠。

 

乃琳耐心劝了她几句,最后眼瞧着时机要没了,有些着急地退后一步:”罢了,那便我来吧。”她是怕自己到底树大招风,才找小孩来帮这个忙。

 

手一空,手串已经被人拿走了。王珈乐轻身前纵,跃出去的时候腰背绷紧,流畅劲瘦,转眼间就攀进院落,一炷香不到就又翻出来。

 

落地的时候脸色不大好看。乃琳揽住她肩头,问道:“怎么了?这副表情?”

 

她摇头,说不出的感觉,总之就是不畅快不清爽。她瞪乃琳一眼:“原来你就是做这种勾当的。”

 

“我什么勾当啊……”不知是不是月光的缘由,乃琳的笑看起来莫名寂寞:“确实,乐乐呢,还是要走正道,做君子,这次是我一时糊涂。”

 

“打住。”王珈乐抬手制止她,又没想好要说什么,于是扯出前尘旧事:“你能不能请我喝杯酒?”

 

“你又想被你师姐揍?”乃琳弹她脑门:“请你吃饭吃糖,好不好,听说昌平楼的冰糖雪梨羹炖得好,赏脸吃一盅,好不好?”

 

王珈乐拧着眉,又被她绕进去,最后一点头:“好。”

 

乃琳这下算是跟她亮了底牌,原来有时风从她身上刮来的血味不是错觉,难怪贝拉虽然不插手她的私事,也要提点她一两句别跟乃琳走得太近。

 

王珈乐舀一勺梨羹入口,暖呼呼的甜,从舌尖一路熨帖到肠胃。她一天下来到现在头发已经有点乱蓬蓬,看起来一点也不成熟了。她于是晃晃头,选择遗忘一部分,比如乃琳今天要她去干小偷小摸的事,只记得今天乃琳请她吃了一碗很清甜的冰糖雪梨。

 




(五)

 

叫卖的小贩被叫停,追上来的是一个背后交叉绑着两柄剑的女孩,大约只十四五岁的模样,声音清彻而略低,好似三九寒冬带着溶溶冰雪的小溪。

 

“我买一纸梨膏。”她捏出铜钱,小心翼翼把包着梨膏的油纸接过去。

 

小贩见了觉得有点好笑,这顾客虽然打扮利索说话镇静但到底还是小孩心性,于是出言:“我家梨膏味道好吧?”

 

“啊?”女孩诧异地挑眉,旋即笑起来:“是有人爱吃,我拿去给她赔罪。”

 

王珈乐向来喜欢在那棵桃树下小憩,小憩小憩着就变成长长的午睡,抱着自己的剑,剑柄上挂了一串红绳,绑的是双钱结,还是贝拉亲手教她系的。

 

贝拉回来就看见她几乎要被桃花盖了个严实,伸手捋了捋她翘起来的一簇头发,在脸颊上印下轻快一吻,把油纸放在她身旁,自己去宗主那里还有事禀报。

 

于是被乃琳钻到空子,伸两指,捏一下刚刚被吻过的脸就足以把小孩弄醒,王珈乐还没睁眼就先拔剑出鞘,才露半尺寒芒就被握着手压回去:“是我是我,乐乐再睡会儿。”

 

你什么你,打的就是你。王珈乐听到熟悉声音心先定,然后立刻新仇旧恨涌上来。

 

上个月,也是她溜进山门把王珈乐骗出去,都快日出才折腾结束,拿外衣一裹就把哭累了的小孩塞给贝拉,还美其名曰是给王珈乐开小灶。

 

贝拉抱着自家师妹,腾不出手打外人,怒目圆睁要喊人,被王珈乐眼疾嘴快亲了亲,头蹭进怀里撒娇:“拉姐,好累……陪乐睡觉好不好?”

 

乃琳那时候还在窗外没走,立刻拈酸:“喔唷乐乐真是好本事,一晚上两个姐姐围着你转。”被贝拉一句“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!”呛回去。

 

王珈乐回忆中止到这里,剑也顾不上拔了,握拳就挥,被乃琳轻飘飘闪开,又欺身凑上来,搭着后腰拿指节对着尾椎一研磨,本来绷得紧紧的腰板立刻颤了一下软下去,她顺势把王珈乐搂进怀里,热乎乎的呼吸打在她耳廓:“好啦,别生气了,乐乐身上好香,都是桃花香,我带你去喝桃花酿好不好?”

 

王珈乐吃了八百次亏都还要再上当,立刻希冀地看着她,眼睛圆又亮,声音还是不太高兴,嘟囔着:“真的嘛,你又骗我。”

 
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乃琳抱着她允诺,嘴角已经要憋不住坏笑:“别让你师姐知道了,现在就走?”

 

她骗小孩,当真是从不心慈手软。

 




(六)

 

一转眼便是三四年光景,二人都抽条不少,偶尔夜里竟能听见骨骼拔节生长的剥剥声,王珈乐更是一雪前耻,愈长愈高,已然超过贝拉两指之宽。河水有涨有落,月亮时圆时缺,幼年量身高的柱子都在暗处被虫蛀多年,最后倒塌于一日清晨。只有她们依旧亲密无俦,永远如初。

 

王珈乐幼时就已生得秾华昳丽,长大之后更是风姿郁美,一颦一笑间似有强光,有时连朝夕相处的贝拉都会被偶一晃神。而贝拉则在剑道一途大放光彩,眉目愈加清俊,卓然挺拔,已负盛名。王珈乐早已不同她一块练剑了,以前切磋还姑且有你来我往的样子,现在若要和她打,不出百招,剑锋往往已经抵住喉咙,称不上同台较量。

 

上次交手还是在年关,王珈乐一时没收住前倾之势,脖颈生生被横着的剑割破,细长的一道,血流不止,至今已三个月,仍旧缠着绷带。原因无他,实在是伤的地方不好,稍一用力就会扯到,血缓缓渗出来。现在她已养成习惯,一刺痛,便知是伤口又迸裂了。

 

自那之后,贝拉便不和她比试,无论王珈乐怎么死缠烂打,也不松口一丝一毫。

 

夜色四起,王珈乐仍靠着树想得出神,想如何才能叫贝拉同她再打一场,好让她知道贝拉又精进到了如何地步。追,也得有个目标才好追。

 

突然身侧传来悉悉簌簌声,她猛地拔剑转身,向发声处斩去。

 

剑气振荡,摇下一片月影疏宕。

 

“谁?!”她想事太入迷,来人近到不能更近才幡然醒悟。

 

“我。”乃琳从树上跳下,稳稳落地:“看你近日是多么的疏于练功。”

 

王珈乐嗅到血味,抽抽鼻子,收剑归鞘,很自然地伸手出去:“又伤到哪了?”

 

“没,没伤着。”乃琳扯起衣袖给她看,月光照着层层漾开的血沫:“都是别人的。”

 

王珈乐别开眼:“别给我看啊……走开。”

 

乃琳笑,把外衣脱下扔远,伸手揽过王珈乐肩头,觉得小孩见风长,似乎是又高了一点:“来给姐姐抱一下。”

 

哈。王珈乐嗤笑一声,抓住字眼改变声调地复念一遍:“姐姐?”

 

这次乃琳走得太久,王珈乐不知缘由的心里发闷,见到乃琳也要叫她不痛快,虽然乖乖地伏在乃琳怀里,语气却婉转得让人心一紧:“全天下我只有一个姐姐,名唤贝拉……你是哪个?”

 

我是哪个?乃琳眉一挑,轻描淡写:“那你现在有两个了。”

 

“喂!乃琳!”王珈乐即刻不满意,往后急退两步,锃一声拔剑,横在身前,眼神比剑芒还要冷:“你少来耍我玩。”

 

“我哪有?”乃琳摊手,在皎皎月光下说不出的清雅明朗:“乐乐,久不相见,你现在脾气是不是有点太坏?”

 

她又笑,全然不把这当回事地笑:“不想我当你姐姐,那要我做你什么?”

 

乃琳笑嘻嘻地折了根树枝,动作比王珈乐直刺来的剑还要快三分,动作轻柔地把剑锋拨开,不怕死地凑到王珈乐耳边絮絮说话:“要我做你什么?”

 

她且战且退,仿佛给王珈乐喂招似的,而王珈乐刺出的每一剑都好似入泥潭,被那盈盈不堪一折的树枝拦住、绕开、挡回来。

 

更何况乃琳每近一次身就要在她耳边轻轻地或说话或吻,弄得她心口酸胀,手心出汗,连剑柄都要握不牢了。

 

她凝神,屏气,真气鼓满双臂,连带袖口也摇荡,飞快劈出三斩,快得只能看清冷冷白光。

 

轻声曼语从身后浸过来:“是做你的情郎嘛,乐乐。”

 




(七)

 

王珈乐急叱一声,未及转身已被乃琳一个小擒拿手反剪一臂,剑脱手,孤零零躺在地上,自己也被压在草上,手腕被一捏一捏地把玩。

 

“玩够了吗?”乃琳身处千里之外也悉知天下事,指尖轻轻点上她脖颈处的绑带:“你师姐现在不跟你打了?要我说也是,你师姐,老凶各,下手忒狠。”

 

王珈乐气急败坏地一拧头,果然传来熟悉的刺痛,刚对上的眼神慌乱一瞬,落在伤口上的指尖也微微用力,让她不禁嘶声。

 

“怎么又裂了?”乃琳立马把她翻过来,手迅速解她的绑带,嘴上不忘挖苦贝拉:“你师姐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哦,我平日在你身上留点印子都被她追杀到天涯海角,哦,自己倒是很下得去手啊?”

 

“不准你说拉姐不好。”王珈乐哼哼两声,第一件事是给自己师姐找回场子。给乃琳气得面红耳赤,叹息:“真拿你没法子。”

 

最后确认伤口无大碍,乃琳也不敢再激她,只环抱着她:“去我那里睡觉么?”

 

嗯。王珈乐偏头去咬她唇角,咬一下吮一下,玩似的,最后点头:“我和拉姐说过了。”

 

起风了,雨丝斜斜地飘过来,王珈乐伸手去给乃琳挡护:“走呗?要不要比一比谁更快些?”

 

乃琳笑起来,活动活动筋骨,挑眉:“来——”

 

二人同时踏月而去,在斜风冷雨中飞掠,只留翩鸿细影。


王珈乐向来长于轻功,最后险胜乃琳一个身位,撩了撩自己被雨打湿的额发,浅笑道:“这次竟是你输了,放水了?”

 

乃琳摇头,眼神有些晦暗,最后却扬起笑:“是你成长了不少。”

 

王珈乐不明她突如其来的感伤,只是扯扯她的衣袖:“月都偏西了,就寝吧。”

 

风阵阵吹,雨斜斜打,轰然炸响一个惊雷,仿佛有巨人在天边以天幕为鼓皮重重地锤击——惊得乃琳直接从浅眠中抖醒了,被搂入温暖的怀抱。

 

不要怕,不要怕。从前没有人这样和乃琳说过,她七八岁的时候家里就遭了难,乃琳死里逃生一回,只记得暗红色的徽印,也记得十多年后让对面血债血偿了一趟。

 

流落街头的时候,同样打雷,她不怕,是不能怕,在旁人面前不能露怯,她家破人亡之后这点记得最牢靠。

 

开始接活之后,同样打雷,她不怕,是犯不着怕,血海里泛舟的人,还顾得上怕这种小事?说出去能让人笑掉牙。

 

可现在,王珈乐很轻很轻地摸她的脸,摸她的脖子,抚她的背,声音也轻轻:“不要怕,我在这里。”

 

她今年二十有六,却在王珈乐的怀里沙漏翻转,一路往回去,摇身变成七岁时的自己。

 

七岁在十七岁面前,合该做一个撒娇受宠的小孩。于是她抱紧王珈乐的脖子,搂得那样紧,搂得那样满足。

 

她一生处处拍子错乱,最后却阴差阳错,在随手捞到的小孩这里得到迟来许久的宠爱。前尘往事在此刻尽数散去,尽头只有吟吟笑着的王珈乐,拎着剑,佩着玉笛,揣着桂花糕,问她,要不要吃一块?

 




//

 


不要怕。王珈乐呼吸渐弱脸渐冰,乃琳隔着数层血泪看过去,那样年轻的脸上笑意渐褪,她仍抓着剑,眼睛已经睁不开了,嘴唇还在动,很轻地在说:不要怕。

 




(八)

 

「自我不见,于今二载。虽书疏往返,未足解其劳结。年行已长,所怀万端。志意虽无一成,未有悔矣,惟恐永不复得为昔日游也。

 

何以自娱?时有炳烛通夜不瞑,乃思子为劳。临表感怀,书不尽意。」

 


 

//

 


是乃琳算错一着。她近几月处处碰壁受挫,已是心下有数,有人要构害她,却未料到那人目的根本不是她。

 

她和王珈乐时有通信,这次折在这里,自然断了来信——她从没想过王珈乐会单枪匹马来寻她。论情,她和王珈乐已有数月未见,年轻人薄情忘性大,她每次都疑心王珈乐和她分别三日便会忘了她。论理,王珈乐最善轻功,其余剑术、刀法、骑射都远不及乃琳。要救乃琳,全天下有名有姓的人一一细数下去,也断不会轮到她,王珈乐。

 

可偏偏就是她来了,握着剑,过往之处劲风席卷,剑光如天边流星,既冷且快,唯见寒芒一点,便已人头落地。只一个人,硬生生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。杀出血路便迅速挡在她身前,大半张脸都被纷飞的血肉浊染,双眼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彻锐利,无比坚决。

 

然而所有人都诡谲地笑了,好似围在她们身边的一圈妖魔,血迹淋漓,抑扬顿挫,道:“等的就是你啊——”

 

接连破风之声,浑身却都没有痛意。乃琳呼吸陡然凝滞,一顿一顿地扭头。年轻人最引以为傲的佩剑软下去,锋刃跌在地上,铮然作响,但是竟然未曾脱手,另一只手不及捂住伤口——毕竟只有一只手而有五处伤呢。王珈乐看向她,还是那样浑不知事的眼睛:“怎么回事……我怎么、提不起劲?”额间、腕间、肩颈、胸腹,处处热血蜿蜒淌下,让她几乎要变成一只鲜红的鬼。

 

乃琳怔忡在原地,双目赤红,捧着血热而皮凉的脸。

 

不要怕。王珈乐呼吸渐弱脸渐冰,隔着数层血泪看过来,眼神依旧如初,那样年轻的脸上笑意渐褪,她仍抓着剑,眼睛已经睁不开了,嘴唇还在动,很轻地在说:不要怕。

 

是那次。是那次,乃琳托王珈乐纵身跃进去放的那串手珠——时隔三年,被构陷者受尽屈辱,而后永久地、厌憎地、咬牙切齿地击碎了她的骨头。

 

她正在生长的骨头。

 




(九)

 

「乐白。

 

范子言天有四时,春生冬伐,人有盛衰,泰终必否。此诚命乎,不可撼也。寒毒入体者,药石罔效。闻子怀求医之意,披心腹,奔北地,当知地无四方,民无殊异,实终不可得。

 

今涉旬月,迫季东,久不见若影,悲守苦庐,终日无事,何所告诉,故阙然久不报。

 

东望,裁书叙心,盼归,幸勿为过。」

 


 

//

 


王珈乐时时刻刻都在劝她不要再四处奔波求医了,自己倒是很想得通,消沉了几日又把一切都抛掷脑后,给她写信,随着她的脚程天南海北地寄。

 

她从不畏死,但是到底还是痛的。乃琳知道王珈乐中的是寒毒,经脉错乱,脾脏出血,等到贝拉来救时已是神智尽失,只一味哆嗦,牙齿咯咯打颤,仅剩一口气吊着。岳华虽家大业大,贝拉又是早被认定了的少宗主,数不尽的狠药用下去,顶天了也就还有五年。

 

她在贝拉到来之前见过王珈乐寒毒发作的样子,抖到最后是乏力的、麻木的,但仍旧在抖,鲜活皮囊下裹着的仿佛是一块亘古不化的严冰,不管何时摸上去都是刺骨的寒,骨骼、脉络都被完全剥离,只剩下冷,永久的冷,含着旁人的怨毒和憎恨。

 

那时候王珈乐一抖,她就把手指强行塞进她嘴里,以防她打颤得厉害时不慎咬舌。时至今日,她的右手依旧是齿痕斑驳,深深浅浅的卡在指节处。她思念至极时,就在月下看数道疤,看腕上的手镯——那也是王珈乐给她的。

 

王珈乐一贯侠肝义胆,古道心肠,很看不惯她干这种阴影里的活计,又不好意思直说,就佯装随口一提,问她,你做什么要干这种事,缺家用吗?

 

乃琳顺着她讲,说是呀,啊哟,我家里好穷啊,没法子才做的么。

 

她还记得,她太记得了,当时王珈乐没笑,没叹气,默不作声地看着乃琳,眼里柔情万端,伸手把自己戴着的镯子捋下来,手法有些粗暴,把腕骨勒红了也顾不上,用力把手镯塞进乃琳掌心,和言细语:“别干了嘛,嗯,我也不是没有钱,我养你么,好吗?”满是无忧无虑的希冀。

 

她没让王珈乐养她,可到头来这东西也没还她。

 

原来在夜色下这手镯会莹莹地发光,像月华浸润在霜雪上,摸起来冰凉,和前任主人的肌肤一样,和周遭的空气一样——乃琳拢了拢大氅,领口一圈碎绒衬得面容更是肃然。她已在此地求医月载。

 

站得太久,腿脚已经隐隐开始发麻,她没动,始终离屋檐一尺距离,仍凭风雪漫过她的脚背、小腿、眉睫。大雪纷纷扬扬洒下来,不似人间。

 




(十)

 

近了!近了!

 

山门愈近她的手抖得愈厉害,险些连缰绳都握不住,更发力地挥了一鞭,两腿夹着马鞍的地方统统磨出血磨破皮,血肉模糊,她却恨不得再痛一点,最好磨到白骨森森。

 

一刻也不敢停,乃琳自拿到药起便从西南拍马赶来岳华,她这三年哪里都去过,凶险的边远的,千万里外的,终于在南疆寻到一丝曙光。一路上跑死两匹马,青马白马嘶嘶着倒地,她却以为是吉兆,认为这是在为王珈乐抵命。

 

她许久没有见过王珈乐,上次还是苍白冰冷血肉模糊倒在她怀里的模样,后来王珈乐一直被养在暖室内,不准踏出山门半步——贝拉不许乃琳再进岳华,她向来自由散漫,也头次没有打破规则。

 

她不敢见王珈乐。

 

现下终于求到药了,比疼爱王珈乐的师姐还要更快一步,是终于拿到进山门见王珈乐的通关令。

 

她翻身下马,飞到岳华的堂前,映入眼的却处处是煞白的挽幛。

 

她早在路上就飞鸽给了贝拉,所以无怪乎贝拉长身而立在堂前等她,手上抓着一叠信。

 

“她……!”乃琳什么话都来不及问,就被甩了满目信纸。

 

好像寒冬飞雪,也好像几日前在岳华铺天盖地洋洋洒洒的漫天纸钱。

 

贝拉,寒浸浸的声音,刺穿信纸而来:“是我师妹一片真心,你,你仔细留着。”

 

乃琳双腿失力,跪坐在一地信纸里,伏在冷风中发抖。一颗心急速地褪去温度,委顿地悬在空中。

 

是她来迟。

 

这几年,她甚少给王珈乐回信,总觉得对她不起。想也知道王珈乐定能察觉,越到后面王珈乐寄来的信也越少,原来是都存在自己手中。

 

「岁月易得,别来行复三年。晚雨雪,玲珑剔透,然恐足下不及见也。

 

书不尽怀,望早相迎。」

 

是她愚钝。

 




(十一)

 

“宗主!”突然闯进的门生打断贝拉的思绪,她手里一紧,立时捏痛白鸽,被不痛不痒地啄了一口。

 

“怎么了?”贝拉轻笑:“这么匆忙?”

 

门生不好意思地瑟缩了一下,行礼:“是师叔的房子,您不是要翻修吗?我们在床底下找到个箱子,不敢妄自定夺,还望宗主亲自去看看。”

 

师叔,贝拉还反应了一下才醒悟过来,说的是王珈乐。

 

唉,唉。她的师妹,好像永远二十那样,永远春风得意,永远银鞍白马。人走了,从不离身的剑却留下来,贝拉把它放在议事厅堂前,和她以前用的弓摆在一起,剑穗渐缓地旧下去,随穿堂风摇动,已经褪了颜色。

 

不是岁月,是她日复一日把它看旧的。

 

若要细数,她们这代,贝拉为首,紧跟着的就是王珈乐。曾经两人同闯武林会,二人三剑四拳五箭,杨柳依依,是声名鹊起的好时节。牡丹花开名动京城,她们毫不逊色半分。当年多少朝气,多少侠气,都随潮水远去。王珈乐没了,连岳华的牌匾都要黯淡些,而要冲淡一桩丧事,最方便的就是速速来一件喜事。

 

——于是贝拉月余后便继任。

 

煞白的挽幛统统被红绸替代,贝拉立于庭前,桐花低垂,正是大好春光,大好春光,却无人可说。

 

来人道一声喜,贝拉愣了愣,拱手,请人入室。果盘鲜润,俱是时令鲜果,盘侧缀了几份软糕。

 

贝拉盯着看了几眼,旁人立刻就眼尖瞅到了,笑道:“宗主欢喜吃甜的?”

 

贝拉也笑,捏起来吃了一口,半晌才回话:“尚可。”

 

太甜了,一块糕要一壶茶才足以压下去。真不晓得王珈乐为什么爱吃这么黏牙又甜腻的东西,从前没问过……这以后又要到哪里去问呢?

 

她从前怎么就不问一问。

 

总是在一起的,总是还有那么多年,总是不会分开。现在想来,也不过就是日日一同练剑、抄书、骑射。郊外草长得软又密,没过膝盖,王珈乐从身后把她一扑,压在草地上,嘻嘻哈哈地亲她的脸:“这次是你输了。”

 

明明还有那么多事都没有做过。听说燕地的羊肉锅又鲜又嫩,听说京城的饴糖甜又软,听说那里雪下得能把人盖住,王珈乐是北方人,和贝拉说起来时头头是道,摇头晃脑,也曾许诺过:“等我们都长大了,就可以一起去看看啦。”

 

明明做过了的事却还是觉得不够。去年梅花开得不好,丝毫没点艳丽的色彩,不过几日便败了个干净,做出来的梅花糕也不够香,王珈乐都吃得不多,尝了几块就作罢。

 

今年却开得这么盛,好绮丽。只是那时王珈乐一日中已是鲜少有醒的时候,就算醒着也昏昏,不愿吃东西。贝拉特意嘱咐厨房,在给她的那份里多加糖,蜜渍渍的,最后也只吃了半块。贝拉把梅花糕端回自己屋里,一块接一块地吃,拼命咀嚼,刚刚咽下去就塞进一块新的,牙齿和喉咙都要被糊住,最后用力地、反复地咳嗽。

 

王珈乐以前吃着碗里一定要看着锅里,蹭到贝拉身边摸走一块没那么甜的,占了便宜还卖乖,说不甜不好吃,非要给贝拉喂口加了许多糖的。

 

贝拉咳嗽,咳得满目含泪,还要说:“明明是你的难吃。”

 

王珈乐给乃琳写了许许多多的信,都是托贝拉寄出去。贝拉那时候心里还微微泛酸,后来也没了这份闲心去拈酸,王珈乐冷得太厉害,缠着贝拉要抱、要亲,什么都要。贝拉就用眼泪、汗水、指尖去暖化她。融化一块冰,要花好大力气。

 

她后来知道,王珈乐给她也写了信,亲手递给她的时候已是风中残烛。信不短不长,一看就知道花了很大心思。王珈乐念书不用心,连雅言都说得不好,信中却一味地堆砌辞藻,磕磕绊绊,不知从哪本书上抄来。看了实在让人发笑,最后却落下泪来。

 

「乐顿首,少宗主足下,若无恙,幸甚,幸甚。

 

师姐才为世出,怀文抱质,逸气翩翩。古人常痛知音之难遇,惜伯牙绝弦于钟期,吾实三生有幸也。然后生可畏,来者难诬,定百倍胜今。望仆身后,焱绝焕炳,譬犹飞兔流星,超山越海,龙骥所不敢追。愿君每与士卒之下者同甘苦,积小以致高大,立功立事,传美于百代,仆九死无憾矣。

 

须知烟归八表,终为野尘。足下何不从容,纵我至死无可惜也。切勿悬剑空垄,后来者如涛水,竭诚以待下,可芳香满庭。

 

良时在兹,非明公而谁?然仆去亲为客,如何如何。乃知白龟报主,终自无期,黄雀谢恩,不知何日。勿念我哉。

 

乐端肃奉书。」

 




(十二)

 

贝拉慢慢踱到王珈乐卧房来,她对这房间最是轻车熟路,前几年初当宗主时,手握权柄却处处受牵制,整宿不眠,只有在王珈乐卧房里才睡得着,闻到经久不散的药味,连最浮躁的心都能静下来。

 

直到今年才顿悟,方觉自己实在有负众望,索性将王珈乐房门钉上木板,无人能进。再睡不着也只能望月借酒消愁。

 

近几日岳华整体翻修,有大胆的门生便上来问,说师叔的房子修不修?

 

贝拉怔忡片刻,最后还是点头。修吧,让这新鲜的朝气也传给王珈乐,不要让她的屋子孤独地待在一角。不要满目都是新事物,唯有她的卧房恒久地老着。

 

门生全围在一起,围着一个小小的箱子,箱子有锁,一旁却没有钥匙。贝拉捡起来,心下已有了定数,挥袖驱散想看热闹的门生,自己回了卧房,这锁是当年一起去打的,配了两柄钥匙,王珈乐一柄贝拉一柄,怕的就是王珈乐哪天又把钥匙弄丢了。

 

咔哒一声,贝拉打开箱子,只有一张已经边角泛黄了的纸片。

 

「乐顿首再拜少宗主足下:岁月不居,时节如流。犹记某年十一时,与君相约,小舟载酒,饮于湖上。风起云涌,大鱼皆出。上有鸦雀,坐念古往英雄,不尽血流。蝉鸣鹤唳,吾与子相言,弃燕雀之小志,慕鸿鹄以高翔,如昨日耳。

 

而后有他故,方知江山风月本无常。幸无长苦,惟虞子倾跌,仆百年之后,所望足下者,岂有涯哉!然少宗主身负大才,予下愚,宜无待于区区之言矣。

 

惟进道自爱,愿寿长且康,善思无疆。

 

乐死罪死罪。」

 


//

 

眼泪重重落下来,掷地有声。

 

她手抖着把纸翻过来。笔迹已经颤巍巍,肉眼可见的不稳当。

 

 

//

 

「十方三世侧耳听,刹刹尘尘俱解义。」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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